錦繡畢竟是相爺府中出來的，慣會周旋，一邊努努嘴指了指屋子，一邊給季雲嵐請安，且慢條斯理的壓低了語聲，道：“小姐剛剛在休息呢，還沒有醒過來，我去叫。”

“不必了，她在就是了，本宮就是在這邊坐一坐，到底是怎麽說，本宮送禮物不過是本宮的一丁點兒心意罷了，倒是弄得蟄蜇蠍蠍的，哪裏有送了禮物就不要的道理？”

“您不知道，我們姑娘古怪著呢，要是一般的女孩兒，那是自然喜歡花兒粉兒的，只奈何我們這一位，是絕對不會喜歡這些的……”聽錦繡絮絮叨叨的還要說自己的愛好，傅朝夕唯恐明天睜開眼睛看到滿院子的冷兵器，立即掀開了簾子。

一行掀簾子，一行道：“錦繡，你又是和什麽人在說什麽體己話呢，不過來伺候著。”錦繡點頭，“就來。”一面說，一面回轉身，朝著這邊廂來了。

等到錦繡去了，季雲嵐的嘴角才有了一個算計的默然微笑，“記下來，再調查。”她一句話說完，一個內侍監已經握住了一枚黑檀，在自己的衣裳夾層中寫下——“此女不喜歡金銀珠寶。”

“好，到前面去。”季雲嵐說著已經朝著傅朝夕的客寓來了。

“舌頭是惹禍的根源，你現下和她說什麽呢，焉知也是好心是歹意呢，以後莫要如此了。”傅朝夕看著錦繡，錦繡委屈的點頭。“奴婢不也是在幫助您探查究竟她是好心還是歹意。”

“只怕她是深宮中的人，我們兩個人加起來都沒有她一個人那麽千回百轉，算了，記住這一次就好，以後能裝傻充楞就不要出乖露醜。”傅朝夕一邊說，一邊回身，已經看到季雲嵐到了。

門口的侍衛沒有得到召喚，一個一個都屏息凝神等著，唯獨傅朝夕一個人施施然已經到了屋子中，傅朝夕立即上前一步行禮。

“娘娘來了，奴婢給娘娘請安，娘娘萬福金安。”還有什麽，傅朝夕不知道了，就這兩三句，還是錦繡剛剛咬耳朵告訴傅朝夕的呢，傅朝夕不慣給人卑躬屈膝，所以三言兩語以後，不管季雲嵐要自己起來沒有，已經起身了。

“你看看你，又是和我這樣子客套起來，昨晚的事情都是多虧了你，本宮喜歡你還來不及呢，以後在人前你行禮就是，在你我獨處的時間，到底不用。”季雲嵐一邊說，一邊又道：“晚膳在哪裏用呢，在皇上那邊亦或者是這裏？”

“自然是在這裏。”沒事老朝著養心殿去做什麽，她一個女孩不能總和政治扯在一起，早晚會倒黴的，她有自知之明。

“在這裏不如在本宮那邊，你好歹也是本宮那邊的人，今晚就在本宮那邊。”

“娘娘邀請，理應允諾的，但是奴婢這……”傅朝夕想要找一個推諉的理由，但是季雲嵐呢，顯然不然傅朝夕拒絕，就那樣為難而又關切的看著傅朝夕。

“本宮不僅僅是想要和你吃飯，還有事情要請教你，和你好生聊一聊呢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那就……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傅朝夕深吸一口氣，從屋子中走了出來，剛剛回來，還是中午呢，不知道怎麽的，瞇眼就到了下午，這片刻，天邊的火燒雲已經出現了，將緋紅的雲團鑲嵌上了一層瀲灩的金邊。

看起來霎時好看，而傅朝夕呢，穿著的是皇上早上送過來的那一件紅色衣裳，紅色在那個年代又是叫做正宮紅，按理說，也是一般的百姓女子不能穿的。

但是話雖如此，季雲嵐實在是沒有見過，可以將紅色穿的這樣妥帖美麗的人了，季雲嵐今日也是穿著一件紅色的霞帔，但是遠遠不及眼前人萬分之一的灑脫呢。

不怕不識貨，就怕貨比貨啊。

但是傅朝夕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看的，在家裏，相爺是鮮少幹預這個女孩的，畢竟家中少長男，所以傅朝夕時常將自己打扮的男子漢氣概多於女孩子脂粉氣，久而久之的，就習慣了穿一種叫做“短打”的衣裳。

今日的紅色衣裳，雖然被傅朝夕穿出來一種耳鬢廝磨的熨帖，甚至於有一種非常迷人的魅力，但是憑良心說，傅朝夕自己是不甚喜歡的，因為這衣裳沈甸甸的，實在是不舒服。

“這個，這……”傅朝夕局促的低眸，看著自己的衣裳。“要是娘娘覺得不好看，或者礙眼，我脫了就是了，其實我自己也覺得齊大非偶呢。”傅朝夕少有的面紅耳赤了。

“說什麽呢，依照本宮看，你倒是給了這衣裳第二次生命。”季雲嵐一邊看，一邊驚訝的發現，這衣裳好像眼熟，究竟在哪裏見過，一時半會不能想起來。

“走了，以後多多和本宮親近親近，有你的好兒。”季雲嵐一邊說，一邊居然紆尊降貴握住了傅朝夕的手。

傅朝夕受寵若驚，“娘娘，這使不得，使不得，要是讓人看到，有什麽蜚短流長對娘娘您與奴婢都不好。”

“本宮畢竟還是一個孤家寡人，既如此，你落後點兒走就是。”季雲嵐一邊說，一邊上前一步，傅朝夕這才點頭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。

“小石榴是哪裏人？”

“是安徽亳州人。”她不知道究竟她打聽自己這個訊息做什麽，不過還是實言相告，旁邊的一個內侍監已經振筆疾書，很快將傅朝夕的家鄉與籍貫給記錄下了，傅朝夕只看到那人在窸窸窣窣的寫什麽東西，究竟是什麽，倒是沒有留心。

“今年幾歲了呢，看你這少年老成的樣子。”問題是比較多了，傅朝夕就知道宴無好宴，不過畢竟不還是回答：“已經十六歲了。”

“本宮比你大三歲。”她說，好像這三歲已經大了三十歲一樣，季雲嵐有自傷的嫌疑。

“奴婢知道。”

“你只知其一，不知其二，本宮其實是……”季雲嵐一面說，一面回過神，掃視了一下身後，看到的確沒有什麽人，這才道：“其實也是一個苦命人，奈何本宮的潦倒即便是說出來，人們也未必就相信呢。”

“什麽潦倒不潦倒，娘娘是一個富貴閑人，原是任何人都不能比及的萬金之軀體，您是真正的金枝玉葉，要是連您都潦倒可不知道究竟奴婢等人又是什麽生活呢？”他說，一邊說，一邊嘆口氣。

“你也不用如此，你以後跟著本宮，難道沒有發揚蹈厲的一天，本宮從心眼裏看好你。”季雲嵐一邊說，一邊拉住了傅朝夕的手，走了沒有很久，已經到了昭陽殿。

因為傅朝夕不習慣讓陌生人握住手腕走，所以到了昭陽殿以後，傅朝夕很快已經松開了手。

兩個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，娘娘也不以為忤，好像還很尊重傅朝夕一切的舉動與行為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入了旁邊的暖閣，傅朝夕看著這裏，這裏還是昨天來過的屋子。

一片金碧輝煌，彼時的傅朝夕並不知道富貴人也是有富貴人的聊到，這一份不足為外人道的潦倒，說來是與貧困沒有關系的。

“坐著吧。”季雲嵐一邊說，一邊指了指旁邊石楠木的太師椅。

“這……”

“本宮要你坐你坐著就好了，不用如此這般。”季雲嵐一面說，一面跟著也是坐好了，傅朝夕告罪，慢吞吞的斜坐在了旁邊的位置，眼睛不時地掃視旁邊的女子，不知道是屋宇過分的大，讓季雲嵐顯得瘦削。

還是其餘什麽緣故，總之，此刻的季雲嵐看起來好像一只孤雁一樣，有一種離群索居的傲然與冷漠，還有一種不能言說的可憐巴巴的感覺，傅朝夕幾乎要笑了，怎麽會憑空裏生出來這種錯覺呢。

對，那一定是錯覺的。

“娘娘要說什麽，要是奴婢能效勞的，奴婢樂意為難你排憂解難，即便是奴婢不能，其實只要您開口，奴婢好歹……”傅朝夕還要說什麽，旁邊那行屍走肉一樣的季雲嵐已經嘆口氣，“小石榴，本宮不會讓你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，你放心就是。”

“娘娘宅心仁厚，自然是不會的。”傅朝夕留意到，季雲嵐戴著的手鐲上鐫刻的是“般若波羅蜜多心經”，暫時將季雲嵐看作是一個好人，而季雲嵐從始至終看起來都好像是一個好人。

傅朝夕還留意到，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，嬌艷的好像三月的桃花，完美的好像一張剪紙，但是那種飄飄然的感覺，讓坐在她旁邊的傅朝夕也感覺，好像兩個人隔著很遠的距離一樣。

有一種人，會時時刻刻讓人覺得神秘，大概這個季雲嵐就是這一類人。

“還不布菜，等什麽呢？”季雲嵐給門口的內侍監招呼一句，內侍監如夢初醒，告罪以後，匆匆忙忙帶著禦膳房的尚宮娘娘乃至很多宮人小廝已經到了，少停，桌上已經是滿漢全席一般的東西。

傅朝夕對於吃東西，其實也沒有什麽研究了，畢竟吃東西的最終目的是吃飽了就好，要是此刻，有錦繡在旁邊，一定會如數家珍的。

菜的顏色看起來非常鮮艷，有一種讓人沒從下口的感覺，傅朝夕看到旁邊一個丫頭怯生生的過來了，小心翼翼的將一雙玉著給了季雲嵐，季雲嵐不滿的顰眉，冷哼一聲。

這丫頭連忙將一雙銀筷子又是送了過來，季雲嵐不著急吃東西，但是從這舉動，傅朝夕已經不難看出來，這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女人，這種生活，其實又是有什麽值得羨慕的呢？

“這個是鴿子蛋與鵪鶉蛋，小石榴，你嘗一嘗，都是萬牲園中的。”季雲嵐一面說，一面將旁邊的盒子已經送過來，傅朝夕點頭，埋頭苦吃。

看到傅朝夕這樣毫無顧忌的吃，季雲嵐是羨慕的，在帝京，只要是入口的東西，她總是唯恐讓人下毒，還要一個丫頭在旁邊試菜呢，要是可以和傅朝夕一樣放心的大嚼就好了。

“娘娘為什麽不吃，是沒有胃口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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